星期六, 八月 01, 2015

亞洲週刊-人類與機器愛恨交織

亞洲週刊-人類與機器愛恨交織



人類與機器愛恨交織

2015年8月9日 第29卷 31期
機器反過來操縱人類不是科幻片的危言聳聽,現代人對智能電話的病態性倚賴就是最好例子。
《二零零一太空漫遊》


林沛理,專欄作家,最新的一本書是《私想Private Thoughts:性、愛、自由、幸福、痛苦、宗教、男人與女人的私密聯想》(二魚文化)。
  
德國汽車工廠一台機械人失控,一名工人遇襲身亡。新聞報道稱之為科幻小說的預言成真。其實機械人(robot)早在三千年前的希臘神話中已經出現。史上第一個機械人不是製造而是想像出來的,「她」就是著名的潘朵拉盒子(Pandora's box)的潘朵拉。眾神賦予她誘惑男人的嫵媚和語言的技能,唯獨女神雅典娜拒絕給她智慧,所以潘朵拉的行動是不經思考的,這就是英文「robotic」的意思。
古希臘詩人荷馬的代表作《伊利亞特》(Iliad)亦有提到能夠自動操作的家具,這可以說是機械人的希臘根源和希臘傳統。這個傳統集對機械人的幻想與焦慮於一身,為日後小說和電影對機械人愛恨交織的文化想像定調。
英國詩人雪萊之妻瑪麗•雪萊(Mary Shelly)一八一八年發表的《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是史上首部科幻小說。主角弗蘭肯斯坦是個有反社會傾向的科技癡,他先將死人的器官和組織拼湊成一個碩大無朋的人體,再用電腦賦予人體生命。《弗蘭肯斯坦》驚世駭俗,不僅是因為它將在聖經意義上被創造的人(creature)描繪成造物者(creator),更在於它給予電腦一種前所未有的賦予生命的能力(computer as life-giver)。這同時又是一部辛辣的諷刺作品(satire),充滿對舊約聖經所描述的上帝的含蓄批判。弗蘭肯斯坦作為造物者與他的所造之物科學怪人的關係,跟神與人的關係不無相似;而造物者所造之物竟然比造物者更有人性和更通人情。凡此種種,皆成為後世同類作品選取的視角和探討的主題。說《弗蘭肯斯坦》是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這個類型的基礎文本(foundation text),絕非言過其實。在差不多二百年前,瑪麗•雪萊就以這部奇書奏出主旋律,後來者即使再有才華,也只能譜出這主旋律的變奏而已,所謂「variations on the same theme」。
《弗蘭肯斯坦》固然是科幻作者的靈感泉源,但不斷給這個類型注入新意和活力的卻是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以及人類對機器變本加厲、近乎病態的倚賴和依戀。一九六八年公映的《二零零一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講一個高智能電腦叛變,將一隊往木星執行任務的太空人逐一殺死。最後它的陰謀敗露,在將被切斷電源的一刻,它先是大聲求饒,後來更神智不清地唱起兒歌。那是到當時為止,電影史上電腦最人性化的一幕。
四十五年之後,電影裏面的「機械物」即使無形無狀,也可以人性化到令人傾心相愛。《觸不到的她》(Her)的男主角愛上一套名為「Samatha」的高智能操作系統。這套電影向觀眾開的最大玩笑是:男女主角注定各行各路,不是因為「人機殊途」;而是因為那套操作系統既善解人意又充滿生氣,對人類社會既好奇又包容,反而那個有血有肉的男主角是個令人討厭的大悶蛋。人類比不上機器,再一次,造物者輸了給他所造之物。
在英美廣受談論但在大陸、台灣和香港三地都沒有公映的好萊塢新片《智能叛侶》(Ex Machina,大陸譯《機械姬》,台灣譯《人造意識》)中,叫「艾娃」(Ava) 的人工智能機械人像夏娃引誘亞當偷食禁果那樣誘惑男主角幫她逃離那所囚禁她的監獄式別墅。這套電影似曾相識,因為它提出的問題跟雪萊的《弗蘭肯斯坦》和馬克思的《資本論》一樣舊:造物者與其所造之物的緊張關係,人是他發明的機器的主人還是奴隸?飽受剝削、任勞任怨的僕人一旦有了意識,還會像以前一樣逆來順受,抑或會起來反抗?
發明者自覺是造物者
自《二零零一太空漫遊》的超級電腦Hal反客為主開始,科幻電影最關心的問題,是當機器變得越來越無所不能和人性化,它們還會甘心做人類的僕人、聽從人類的差役嗎?這些電影當然是廉價的大眾娛樂,但它們探討的主題不乏發人深省的宗教含義。人類最初發明機器是為應付生活所需,其後是要將自己和同類從單調乏味、令人精疲力盡的勞動中釋放出來。可是,發展到今日,很多新發明滿足的除了是馬克思所謂來自消費者的「虛假意識」的「虛假需要」(false needs)之外,就是發明者自己那自覺是造物者的虛榮。從這個角度看,機器反抗人類,甚至反過來操縱人類,是要懲罰人類的傲慢自大(聖經中的頭等大罪,希臘悲劇作家筆下的「hubris」),這不失為大快人心的因果報應(poetic justice)。
機器反過來操縱人類不是科幻片的大話西遊和危言聳聽,而是每天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的事情,現代人對智能電話的病態性倚賴就是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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